猫赛克

在相爱或不朽之前
我们还是需要很多的时间

既然你已决意登顶

是的,很多时候是毫无快乐可言的。

这几年工作带来的折磨几乎是剧烈、绵长、而没有尽头的。偶尔会忘记为何出发,也不能用力追问究竟要达到哪里去。

但同样发现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放弃生活。


最近闲下来的时候,经常想起那天跟我妹去爬泰山。凌晨两点过半,到了我生物钟该入睡的最晚时限,我的精力开始衰减,虽然尚有斗志,距离体力透支也还很远呢,但脚步已渐显滞重,力不从心。她年轻,小我八岁,平时睡得晚,对此毫无察觉。可她走得并不比我快,只是看上去更松弛,无可担忧,她主动停下休息的次数甚至比我还要多。而我,是撑住一口气,尽快往下走,明显要靠意念对抗体力上的衰弱。我们很不同。

到十八盘中间,我俩的手脚动作都变得机械,只顾打手电,低头照看脚下台阶,爬,枯燥重复这个动作、不间断地爬,一直流汗,甚至感觉不到冷,抬头看看,却总发现离山顶还很远——那些光亮明明看着很近。

我随口问她,有没有听过“看山跑死马”这句话?

说完,我才意识到那是我心声。不止爬山,近几年我在很多事上也艰难,疲惫,时常因为看不到进展而痛苦过载。我记得自己曾经不是容易气馁的人。不知是什么悄然改变了我。

我们终归顺利登上了玉皇顶。

晚8:26分,我们从山脚红门出发,到凌晨3:35左右,才并坐在山顶搭起的简易棚下,慢悠悠分食一碗老坛酸菜面。此时山顶已聚集着许多“胜利”的游客,环视四周,每个人脸上无不挂着满足神色——我们刚刚征服了一座伟大的山峰。别的景点,则不一定能看到这么多发自内心的笑,隔桌的陌生人随意搭几句话,也不生硬,毕竟谁都能聊上几句登顶的感受,语调好像都格外亲切轻松。


天还黑着,山顶风光当然全不可见,拍照留念的人却仍旧密集。我留心着拍照的人,观察他们的动作表情,隐隐猜想:这次,这些举起的相机里面,为风景而拍的少了,纯为炫耀的也少。为自己自豪、记录这一刻真实喜悦的特别多。妆花了,发型坍塌了,流汗狼狈,没关系。穿着临时借来的臃肿军大衣,肢体僵硬,只会比V、叉腰,不帅不美了,也不打紧……这回大部分游客好像都默认,只要笑,就足够动人。

我们后来没多滞留,决定先去观日峰,那边是等日出的最佳地,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。途中,都是异常平坦的山路,跟十八盘那种又陡又险且没有尽头的石阶截然不同。我心想,这算登顶后的一点奖励?艰难过,总有坦途。

其实一路上也隐约有体会,泰山爬起来节奏感很强。平心而论爬泰山是不累的。没有哪一段直叫人绝望,或平白要透支你的体力——山路往往是急一段,缓一段,可以疾走一阵,再慢走,在体力短时内快要耗尽时总找得到地方歇脚,喘口气,几乎不会出现一段山路过于险峭的同时又过于漫长。即便最难登的十八盘,也是先走过慢十八,再叫人提住精神去挑战紧十八。熬过了艰难,再到难上加难,就会得到好心提醒“此处到山顶仅有五百阶了”,看,就快到了,你得坚持下去。而整段登山路中最让人欣慰的,应数“中天门”的存在。从红门到玉皇顶的漫长路途,被半山腰的中天门一截为二,来到这个驿站,即意味着你已站在“成”与“败”的正中央。再出发前,你可以犒劳自己的手脚,或不安的胃,坐下吧,躺下吧,吃点喝点什么,再抓住机会补充些装备,比如,你不听山脚商贩好言相劝,没买下的登山杖、手电筒、粗麻手套……总之,你值得好好休整,为了重新出发。

接下来的路更艰辛,但当你从这里离开,选择向上,自然是决意要登顶。

山顶,碧霞祠殿门紧闭,听说这里香火极盛,只是许愿要等到天亮之后了。每个去往观日峰的人都从殿前经过,隔围栏远远看几眼,来之前,想必也都听说了到泰山许愿一定要徒步上山,以示心诚,坐缆车或开车上来,是不灵验的。我们也走过碧霞祠,拖着两条诚意十足的腿,但内心已经不太确定看过日出后还有没有体力回来排队上香。至于,转道去岱庙的遥参亭,我们已不作想。那是古代君王参拜山灵为江山社稷祈福的地方,而我们多数人的心愿很小,无外乎求财、求学、求姻缘和平安,倒不必非要去那。

日出后,我们果然没能再返回碧霞祠,好在半夜上山时,走到万仙楼已经正经许愿拜过,我俩一人写了一枚祈愿牌。后来,则在更高的半山腰一棵缀满红绸红牌的古树下许愿时,遇到一只专门来偷听我们心愿的小猫。我刚坐上石阶,转头它就凑过来蹭我,跟我很熟的模样,要我陪它玩,替它搔痒。它一对绿眼睛眨一眨,像在跟我讲,这里所有人类的心愿已经统统被它听了个干净,你们人类,很简单的嘛,跟我们猫类也没有多大差别?我说是,但求家庭和睦,亲人安康,但求读书工作为理想付出终能所有收获,一生不穷吃喝,不穷精神,跟至亲至爱碌碌白头。它晃晃尾巴,说,行,记下了,替你转达给山川神灵,举来爪:再给一口牛肉干?我说唔,够意思,来,想要多少?都给你了。


(泰山上的小猫 / 中天门以及中天门做生意的小老板们)




——这篇写于今年9月27日,因为当天忙着别的事冲淡了写下去的心情,就此作止,文一直躺在我的草稿箱。今天妹妹启程去留学,飞首尔,去她理想中的最想要去的大学,初冬的清晨格外凉爽,心情可贺,想到还有这一段文字是属于我们俩的,遂寻回来重读。仍珍惜当时心境。


记得在泰山观日峰等待日出的那两个小时,冷风里,我们和许多期待见到天亮的人蹲守在一处,冷得瑟瑟发抖,我躲在一处背风地不停呵手,妹妹比我更甚,因为她选了块凸出的石头落脚,待会在那儿能更清晰的看见日出。那时条件恶劣,可几乎没有人因为不能忍受中途离开,(顶多是有人熬不住往回走走,咬牙花钱租一件不便宜的军大衣又折回来)。是的,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对“再次看到太阳升起”抱有如此强烈的心愿,不禁惊异于人类的可爱,太阳、光明、美好,这些是人类自古至今不变的信仰。


日出前五分钟,我掏出手机公放了德沃夏克的《幽默曲》,周围人有点惊讶,但很快也流露出陶醉的表情,我在心里笑,想着,我写在愿望牌上的那句话真应景,是兰波的诗,“只要按捺住焦急的心情,到黎明我们定能够进入那些壮丽的城池”。天边渐渐染满红霞,所有人都开始目不转睛。


关于留学的事,有朋友曾忧虑地问,“为什么现在还要送孩子出国留学?”毕竟,疫情当前而国际形势又那么动荡……我当时听了只笑着摇摇头,觉得对方讲得奇怪。

我有些想法面上不显,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“why not?” 为什么现在不去留学呢?

你会见识很多事情,比以往更多事情,你会看到人们面对灾难、荒诞、仇恨、谎言、或时局变化最直接的反应,会不断看到那些生活状态,人们的笑容、眼泪,温馨团聚、无私互助或愤怒相斥的场面………而这些都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吗?该去看看。去体验,去发现,去质疑,去相信,去甄辨,去追求,去建立。我就是偏激的要拿经验主义来讲一句,任何时候出去留学都是会给人带来极大收获的。

我们既已决意登顶,就不必畏惧路途的艰难险恶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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